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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露禅
光绪六年的秋风卷着永定河的沙,扑在吴存佑脸上时,他终于忍不住追了上去,双手死死攥着腰间的镖囊 —— 那是师父杨露蝉去年赐他的,牛皮磨得发亮,此刻却硌得掌心发疼。
前方的蓝布小轿正缓缓停在官道旁的老槐树下,轿帘掀开,杨露蝉扶着轿杆下来。这位年近七旬的太极宗师头发已霜白过半,青布短褂上沾着赶路的风尘,唯有那双眼睛,亮得像淬了秋露的寒星,扫过吴存佑泛红的眼眶时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师父!” 吴存佑 “噗通” 跪倒在地,“您当真把功夫都教尽了?弟子跟着您十二年,怎的总觉与您交手时,您的力…… 从来没真落在我身上?”
这话他憋了三年,尤其前一晚在客栈灯下,那份疑惑更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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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他盯着桌上的太极图谱,手指点在 “云手” 的姿势上:“师父,您在神技营表演时,练完一百零八式用了半个时辰,那些武将都在底下偷笑吧?换成我,早练快拳显能耐了。”
杨露蝉正用布巾擦着一把旧太极尺,闻言抬眼,眼神里带着点温和的责备:“显能耐?练武是跟自己较劲,不是跟旁人比热闹。慢架是'照镜子’,能照见你哪节骨头没动对。”
他放下布巾,起身比划了个云手,动作慢得像流水漫过石头,“你看,胯先动,脊骨一节节跟着转,肩才动,手最后走 —— 这是'节节贯串’。要是练得快,胯还没旋到位,手就抢着出去了,骨头是'折’的,劲怎么能顺?”
吴存佑跟着比划,越慢越觉得别扭:“可慢成这样,实战时来得及吗?人家一拳都打过来了。”
“来得及。” 杨露蝉停下动作,拿起桌上的茶杯,“你看这茶杯,我想端起来,手要动半尺;可我要是想让它转个圈,手腕只动一分就够了。对手的拳再快,也是'手动半尺’的外快;咱们的骨劲是'胯动一分’的内快,内快永远比外快先到。”
他顿了顿,把茶杯往吴存佑面前推了推,“当年有个练螳螂拳的,手快得能抓苍蝇,跟我交手时,拳头离我面门还有一寸,我的胯就旋了 —— 他的拳没沾着我,自己倒摔了。不是他慢,是他的劲没根,我的劲在胯上扎着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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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存佑拿起茶杯,试着手腕只动一分让杯子转圈,忽然笑道:“师父,这比抓苍蝇难多了。”
“所以太极难练啊。” 杨露蝉也笑,“两年开胯,五年懂劲,十年才能让骨头发'灵’。急不得,就像酿醋,得等粮食慢慢发酵,急着开盖,只能闻着酸,尝不出厚味。”
此刻在槐树下,面对吴存佑的叩问,杨露蝉弯腰扶起他,枯瘦的手指搭在他胳膊上 —— 吴存佑瞬间绷紧肌肉,想试试师父的力,可那手指刚触到他的肱二头肌,他便觉腰胯一软,差点又跪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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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存佑,你瞧这棵老槐。” 杨露蝉指着树身,“树干是盘骨,枝桠是脊骨,花叶是四肢。风来的时候,花叶先动,可根子里的劲,在树干。” 他说着,右脚轻轻一碾地面,吴存佑分明看见师父的胯部微微一旋,地上的落叶竟绕着他的脚转了个小圈。
吴存佑抹了把额头的汗,下意识摆出 “野马分鬃” 的架势,却被杨露蝉抬手叫停:“存佑,你这是把棉花塞进铁壳里 —— 看着硬,内里散。你摸摸自己的腰,是不是酸得发沉?”
吴存佑依言按向腰眼,果然一阵酸胀,愣了愣:“师父怎么知道?我明明用的是'腰胯劲’啊。”
“你这是'腰使劲,胯跟着晃’,不是'胯使劲,腰跟着转’。” 杨露蝉缓步走到他跟前,伸出食指,在他胯骨外侧轻轻一点,“你看这槐树,风刮得枝叶乱摇,可树干动过半分?盘骨就是你的树干,树干不动,枝叶再欢,也是虚劲。”
他说着,示意吴存佑推自己。吴存佑咬咬牙,运劲往师父胸口推去,可刚触到师父的衣襟,就觉自己的手腕像搭在了转动的磨盘上,力道顺着胳膊往下滑,腰胯猛地一空,差点往前栽倒。
杨露蝉轻轻一扶他的胳膊,声音平和:“知道了?你推我时,在我圈外,我胯骨一转,就把你的劲'引’走了 —— 这是圈外推人,不用硬顶。要是你贴得再近些,我的胯骨收一下,劲从脊骨串到指尖,你现在该坐在地上了。”
“当年我入神技营,各路好手瞧我慢打太极,都暗笑我软脚虾。” 杨露蝉忽然话锋一转,眼神飘向远处的炊烟,“有个练查拳的教头不服,挥拳就打我面门 —— 他的拳快,可离我三尺远时,就在我'圈’外。后来他不服,贴上来抓我手腕,进了我的圈 ——”
说到这儿,杨露蝉突然抬手,指尖在吴存佑胸口轻轻一点。吴存佑只觉一股劲从师父的指尖钻进来,顺着自己的胸骨往下走,直抵腰胯,他浑身一麻,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,胸口却没有丝毫痛感,反倒是腰胯处像被人轻轻拨了一下。
“这就是圈内打人。” 杨露蝉收回手,“力从盘骨出,经脊骨串到指尖,看似是手在发力,实则是胯在动。你以前总用腰肢使劲,那是错把'带脉’当'根脉’,盘骨没开,劲就散了,跟没根的草似的。”
吴存佑愣在原地,忽然想起客栈里师父说的 “节节贯串”,再对照此刻的感受,终于品出点滋味。他忽然想起京里的传闻,又问道:“师父,您当年扶着老皇上站起来,是用了'气功’?弟子练了这么久,连气在哪都摸不着。”
杨露蝉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起来:“哪来的气功?都是旁人瞎猜。老皇上的胯骨僵了,像生了锈的门轴,推也推不动,拉也拉不开。” 他轻轻按住吴存佑的胯骨,“我把我的胯贴上去,就像用手扶住门轴,轻轻转了半圈 —— 不是我使劲扶他,是他的门轴跟着我的手转了,他自己就能站起来了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?” 吴存佑一脸不信。
“说简单也简单,说难也难。” 杨露蝉收回手,语气沉了些,“得先把自己的胯练得比门轴还灵,能感知对方骨头的僵处在哪;再把脊骨练得'节节通’,自己的劲能顺着对方的骨头走,不顶不抗。这就像给生锈的锁配钥匙,得刚好对上齿纹,差一分都不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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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起当年在宫里的情景,眼神柔和了些,“老皇上站起来后,抓着我的手说'真神技’,其实哪是神技?是骨头的道理。太极的'黏’,不是肉黏肉,是骨黏骨;太极的'控’,不是控人,是控对方的骨劲。”
吴存佑忽然想起刚才试手时的感受,恍然大悟:“师父,您当时是摸着我的骨缝,找准劲路了?”
“是摸着你的劲路了。” 杨露蝉点头,“你的劲从腰来,到胳膊就散了,像断了的绳子;我的劲从胯来,串着脊骨到指尖,像整根的铁条。铁条碰断绳,自然一搭就赢。”
秋风又起,吹得槐树叶哗哗响。杨露蝉重新扶上轿杆,回头看了眼仍在回味的吴存佑,声音轻却字字清晰:“我当年发誓,功夫尽数相传,没留半招。你记住,太极不是柔得像面团,是刚在骨里,柔在皮上 —— 圈内打人,圈外推人。懂了吗?”
吴存佑猛地跪倒在地,重重磕了三个头。这次他没再问 “为什么力落不到身上”,因为他忽然懂了:师父的力从来都在,只是都落在了 “圈” 里,落在了那看似不起眼的胯骨旋动之间。
轿夫抬起轿子,蓝布帘落下的瞬间,吴存佑看见师父在轿里轻轻转了转胯,地上的落叶又跟着旋了个圈,像极了太极图里的阴阳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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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吴存佑在永年开馆授徒,总让弟子先摸自己的胯骨,说 “这是太极的大拳头”。
有人问他 “圈内打人” 怎么练,他便让弟子慢练云手,盯着铜镜看胯动,说 “两年能开胯的是奇才,五年懂劲的是良才,一辈子能把胯练得比手灵的,是宗师”。
而那棵官道旁的老槐,后来成了永年太极弟子的念想。每逢秋风吹过,树叶旋动的样子,总有人说,像极了杨露蝉当年轿前那记无声的胯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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